第六十六章 刻者(乙)(2 / 2)
曹队这一说,我忽然有了点印象,好像一年多以前,梁先生有一次和我聊天时,提到过正在创作一组“五毒”的雕刻作品,家里好像还养了些毒物观察,但沁料不好找,让我帮他留意收收,还感慨了一句,不知何年何月这组作品才能完成,希望不要成了他的遗作。难道他已经完成了?可又是谁大费周章,用这五件东西作为象征,来害人?关键这五个死者除了可能接触过东西外,没有任何的交集,凶手的动机又是什么呢?这五件东西本身不可能带毒,但凶手又是怎样控制毒物施毒于目标的呢?难道是一种我们还不知道的虫蛊?
在我脱口而出的一刻,曹队反而放松下来,往藤椅上一靠,翘起二郎腿,说道:“封建迷信你是强项,我的直觉是按正常逻辑查案可能走不通,咱俩分头查,看能不能互相启发,缕出线索。那五个物证我安排人去征用了,过两天麻烦老常去给我们指点指点。”
曹队走了以后,我陷入了长久的沉思,这事件的结果过于荒谬,由此出发的探求本事是不是也很荒谬呢?入戏过快的结果是,我跟本没有注意到,曹队连我的茶叶罐一并揣走了。
我在家里想了两天,也翻了翻古籍里关于五毒由来的记载,但一无所获,理不出个头绪,索性不想了,第三天一早就去了刑警大队证物室,看看这梁先生的遗作到底有怎样的魔力。进了证物室,曹队正对着那几件小把件愣神儿,我虽早有思想准备,但还是陷入无比的震撼之中。
梁教授这一组五毒小雕件,最让我震惊的是用料,全部和田沁料,沁的年头都是千年以上,浸润的颜色自然而柔和,分为土沁,血沁,铜沁,寿衣沁,朱砂沁。土沁是栗黄色,下白而上黄;血沁是暗红色,料子中间细细的一条;铜沁青绿相间,已沁了大部分料,不像和田玉,倒像是翡翠;寿衣沁呈淡蓝色,覆盖了料子的一角,最是飘逸若画;朱砂沁则是很正的朱红色,恰在料的正中。这五色沁又对应了蝎,蜈蚣,蛇,壁虎,蟾蜍五个神态各异的毒虫,每个小虫都依据沁色的自然形状,雕琢而成,与和田玉的温润柔和融为一体。和田沁玉本就稀少,凑齐五色更是难上加难,而这料又适合雕琢那五个毒虫,实在是鬼斧神工。我只是稍加介绍,曹队也立马明白了这一组作品的真正价值。
我拿起一件,放在手心里,和田玉独有的羊脂般的质感,与沁色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却不突兀,如同自然生长在玉中,而那个小小的蜈蚣,仰头蹬足,又像是要从玉里爬出来。攥在手里几分钟,手的温度让玉也慢慢温热起来,玉料的表面像有一层水雾,反射光线后,显得更加晶莹剔透。又过了一会,不知是幻觉,还是玉雕表面的水雾在向里渗透,隐约感觉到那蜈蚣小小的身体里,似乎有水在流动。我心下大奇,忙把它拿到灯光下,对着光线仔细照了照,那水似又消失了。
那一刻,一个念头忽然从脑中冒了出来,记得早年父亲曾对我讲过,古人好玉,一方面是喜其料质,用它来比喻衬托自己的人品,叫以玉比德,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玉戴久了,玉会借主人的精气而仙化,变成有魂魄的灵物,庇佑主人。但下葬过的老玉被人挖出,戴的时间长了,会产生很邪气的变化,好象叫脱胎。我们常家鬼道一门,最怕遇到的就是这脱胎之物。心中想着,嘴里便不自觉地念叨出来,曹队在旁边正好听到,一把拽住我,问我这脱胎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给一位刑警大队大队长解释这难载正史的事儿,只好讲了个故事。慈禧老佛爷八国联军那年,苍惶西去,一直逃到陕西,因为逃得匆忙,却没从宫里带出多少东西,但她手里一直有个鸡蛋大小的和田玉手把件,方寸不离。这东西据说从汉代下的墓,三国时刨了出来,传了几代,南朝时再下墓,隋朝时又掘了出来,就这样到慈禧手里时,已转了九朝,下了八次墓,在墓中随尸积沁,出了墓又有贵人滋养,成了极其罕见的脱胎。在这玉中,已形成了小小的胎儿之形的玉髓,如同在子宫的样子,并且有晶润透明的水液流动,更是千年难遇。
慈禧这一路可说是饥寒交迫,困顿异常,兵荒马乱的,连马匪都打了一行人的主意。好在有已七十多岁高龄的王文韶徒步相随,统兵护佑,才到了西安。慈禧感其忠义,便把这脱胎赠给了王文韶,回京之后,王文韶因这护驾之功,入阁拜相,成了晚清最后一任宰辅,但好景不长,座上高位的王文韶不到一年,便周身起了毒疮,中医大家延鹤堂的董掌柜看过后只说了一句,百尸积气,圣人无依。并没什么治的法子,没过得年关,王文韶便一命呜呼了。弥留之际,王文韶嘱咐后人,这脱胎一定随他入葬,莫觉得是个神物而不舍得。
王文韶死后葬于浙江,为显其功业,墓地的规制很大。二三十年代,军阀混战的时候,墓便被人盗挖了。这脱胎,先后在浙江军阀卢永祥,王金钰,孙传芳手中辗转,但凡拿着这脱胎的,不长时间就会走上背字,不是被夺权,便是被驱逐,少有善果。三五年时,孙传芳在天津遇刺身亡后,脱胎便消失了,估计又下了葬,进入新一轮的尸沁了。这个和田脱胎玉是载进正史的,恐怕是中国最出名的一块,真实性不容怀疑。但是否拿着它都会犯太岁,遭霉运则是我自己的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