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一夜长大(2 / 2)
陈萍萍笑骂了两句,忽然开口问道:“如果我不退,你会怎么做。”
“我会开始动手。”范闲沉默了片刻后说道:“就算要让监察院里闹的十分不堪,我也要把你打下去。”
“用什么理由”
“当然是因为我查到了山谷狙杀的背后,有陈院长的影子,我身为皇子,又是监察院的下任院长,含恨出手,想把你置于死地。”范闲低头说道:“不管最后我能不能打赢,陛下总会想着,原来我自己也查出了这件事情,便看着我去打,最后发道旨意赶你出京,一方面遂了我的意,填了我的怨,一方面又保了你的命,全了你们之间的情份。”
陈萍萍花白的眉梢挑了挑,说道:“想来,你也是用这件事情说服言冰云”
范闲点了点头。
“用一个并不存在的仇怨来掩盖内里真正的凶险。”陈萍萍思忖良久,点了点头:“你现在比以前进步太多了。”
范闲笑了笑,说道:“我想了一个月,又知道内廷开始查山谷的事情,才想到利用这一点。”
陈萍萍有些疲惫地笑了笑,他知道范闲在担心什么,为什么要费这么多周折,也要逼自己离开京都。正如范闲先前心里的感动一样,这位孤苦一生的特务头子,忽然觉得自己的心里也变得温热了许多。
“我答应你,我会离开京都。”陈萍萍轻轻拍了拍范闲的手。
范闲大喜过望,呵呵笑了起来,然后说道:“这事儿应该没问题,悬空庙一次,山谷里一次,两次我都险些死在你的手上,不管内廷查出了什么,都只会成为你黯然离开京都的注脚。”
“想着那时候,你坐着轮椅冲进陈园,朝我大吼大叫,也是有趣。”陈萍萍微笑着说道。
范闲笑着摇摇头,当时他是真不明白陈萍萍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只是后来被长公主完全点醒,他才清楚,陈萍萍究竟想做什么,又为什么一直小心翼翼地准备着与自己完全割裂。
“当年太平别院血案,是秦业做的吧。”范闲忽然开口说了一句话。
陈萍萍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秦业只是陛下的一条狗。”
范闲沉默许久,然后说道:“秦家最后要反,只是因为我的存在”
“当然,你是叶轻眉的儿子。”陈萍萍笑了起来:“秦业那条老狗,被陛下遮掩了这么多年,却也太明白陛下的心意。如果陛下打算一直重用你,那就一定不可能让你知道当年的那个故事秦业却是那个故事里唯一活下来的漏洞。”
“陛下要扶你上位,想保全你们父子间的情份,就必须灭口,秦业必须死。”陈萍萍平静说道:“所以秦业不得不反。”
以前这些事情,陈萍萍一直坚持不肯对范闲言明,只是已经到了今ri,再做遮掩,再不想把范闲拖入当年的污水之中,已经没有那个坚持的必要了。
“果然如此。”范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chun天的和暖气息入他的肺,却是烧得他的胸膛辣辣的,虽然这些事情他早已经猜到,但今天听陈萍萍亲口证实,依然难以自抑地开始灼烧起来。
“三年前你就问过秦家为什么会反。”陈萍萍忽然极有兴趣地看着他,问道:“以你的目光,应该看不到这么深远,是谁提醒你的范建”
“父亲从来不会对我说这些。”范闲苦笑了一声,说道:“是长公主。”
这个名字从范闲的嘴唇里吐出来,陈萍萍也变得安静了些,目光看着窗外的青树,淡淡说道:“这个疯丫头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她根本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却只是从这些细节里就猜到了过往,实在厉害。”
“京都叛乱的时候,你和长公主是不是有联系”范闲问出了一个隐藏很久的疑问,因为当时监察院的反应实在是有些怪异,即便是皇帝陛下定计之中,让陈萍萍诱出京都里的不安定因子,可是陈萍萍的应策也太古怪了些,尤其是长公主那边,似乎也一直没有刻意留意监察院的方向。
“没有。”陈萍萍闭着双眼说道:“有很多事情是不需要联系的,只需要互相猜测彼此的心意,彼此的目的。世上最妙的谋划,只是灵机一动,全无先兆,彼此的心意搭在了一处一旦落在纸面上,便落了下乘。”
“关于这些事情,你要和你那个死了的丈母娘好好学习一下。”陈萍萍睁开双眼,微笑说道。
范闲微涩一笑,点了点头。
陈萍萍便在此时,忽然轻轻地问了一句:“现在你知道的足够多了,以后打算怎么做”
范闲沉默许久,然后开口说道:“我不知道。”
陈萍萍有些微微失望地叹了口气。
“有证据吗”范闲的声音有些微颤:“哪怕是一点点的证据。”
“世界上很多事情是不需要证据的,只需要心意,我也是几年前才确认了那个人曾经动过的心意,坚定了自己的心意。”
陈萍萍的这句话和四顾剑的剑道颇有相通之处:“当ri大军西征,陛下在定州附近,你父也随侍在军中,而北齐大军忽然南下,我领监察院北上燕京”
“叶重也被换到了西征军后队之中。”陈萍萍只是冷漠地陈述着一个事实,“最关键的是,你母亲那时候刚生你不久,正是产后虚弱的时候。”
范闲的两道眉毛渐渐皱起,问道:“五竹叔呢我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离开母亲的身边。”
“神庙来了人。”陈萍萍微微一笑,说道:“使者出现在大陆之上我虽然一直不清楚你母亲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但是我能猜到,她和五竹和神庙一直都有些瓜葛,而且五竹一直很忌惮与神庙有关的任何事情。”
“神庙来人不止一次,至少是两次,我知道的就有两次。”陈萍萍叹了口气,说道:“来一次,五竹杀一次,当时的世间,能够威胁到你母亲的人,似乎也只有神庙的来人,而五竹根本不允许那些神庙来人靠近你母亲百里之内。”
“所以五竹离开了。”
“但你母亲却依然死了。”
“死在自己人的手里。”
陈萍萍古怪地笑了起来,自己人三个字的发音格外沉重。
范闲也笑了起来,笑的格外用心,然后站起身来,拍拍陈萍萍的肩膀,说道:“这些事情我早就猜到,只是从您的嘴里听到后,才发现感觉竟是如此的真实,好了,这些事情您不要再想了。”
陈萍萍笑着问道:“箱子应该还在你手上吧五竹在哪里”
范闲有些苦涩地笑了笑,片刻后说道:“箱子不在,五竹叔有事离开了。”
陈萍萍嗯了一声,又一次没有在范闲面前掩饰自己的淡淡失望。
范闲忽然微异问道:“你知道箱子在我手上”
“你那老爹也知道。”陈萍萍说道:“所以你那个老爹才不知道。”
范闲微微动容,许久才消化掉心头的震惊,想到已然归老的父亲大人原来在暗中,不知道替自己做了多少事情,心头不禁生起一丝怀念,再一次拍了拍陈萍萍瘦削的肩头,笑着说道:“你让我向死了的长公主学习,我看你倒是应该向我还活着的父亲大人学习,该放则放,该退则退。”
他把两只手放在陈萍萍的肩膀上,微微用力,说道:“以后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陈萍萍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只在心里想着,以这个孩子的xing情,只怕还要继续看下去,熬下去,却不知道要看到什么时候,熬到什么时候。世间每多苦情人,而似范闲这种身世,毫无疑问却是最苦的那一类人。
一念及此,陈萍萍忽然觉得自己和范闲这二十年来的苦心没有白费,至少范闲健康的长大了,而且成长的是这样快似乎只花了一夜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