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爱汀冤魂（2 / 2）
火头发感觉到怪物吹气如冰，尽管她在寒冷的冰原里也能生存，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怪物吹出的寒气却比冰原上严冬时节吹出的寒风更冷，竟连穿着狼皮外衣的她，也不禁打了个寒颤，瑟瑟发抖起来。
那怨魂却不再说话，只是凝视着火头发，惨白色的眼睛里居然流露出异样的光芒，有一点哀伤，也有一点欣慰。
达拉此时早已清醒，但见那怨魂一时只对着狼孩发呆，并无加害之意，又说了那样的话，心里忽然一动，握着宝剑的手慢慢放了下来，决定留心看个清楚。
其他人也慢慢从起初的震惊与恐惧中回过神来，只见达拉朝他们做了个手势，指指怨魂和狼孩，又将食指放在唇边，请大家不要声张，这才再次留心观察那怨魂和火头发。
这一看，达拉立时发现，那怨魂身形娇小，虽然朦朦胧胧看不甚清楚，但整体看来，极像是一个矮人女子，只是眼中的幽怨与哀愁太甚，大异寻常，不像是他在锻魂城中所见到的那些矮人女子那般活泼可爱。
“唉！”怨魂又幽幽叹一口气，看着火头发的神情愈发悲伤。
火头发却双眼圆睁，突然高高举起双手，利用绑住自己双手的铁链朝面前的怨魂狠狠砸了过去。
铁链穿过怨魂的身体，哐啷落地，怨魂依旧定定地看着火头发，眼里充满了怨恨与同情。
“你的脾气，却和他一样。”怨魂说道。
“死怪物！你在说什么？”火头发骂道。
“什么怪物？你说我是怪物？”怨魂吃惊地问道，接着，不等火头发回答，又摇摇头，道：“你胡说。我怎么会是怪物！我从前是很美丽的。”
火头发不知道什么是“美丽”，睁大了眼睛不答。
怨魂见火头发沉默，又幽幽叹了口气，道：“我也知道，即便我曾经是最美，现在却也算不得好看了。你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吗？”
火头发迷惑地眨眨眼睛，大惑不解。
“我的名字叫爱汀。”怨魂说道。
听到这里，老矮人不由得宽心几许，插口道：“这是个矮人女子的名字，你从前是矮人。”打量着怨魂丑陋的面容，也觉得不似先前那么可怕了。
怨魂不理老矮人，自顾自地幽幽说道：“我只告诉你我的名字，你们明天到了小渡口，同那里的矮人打听打听，就知道我的事情了。”
达拉一听，眼前这怨魂似乎并没有加害他们的意思，便鼓起勇气问道：“为什么今晚不放我们走？”
“山里路途凶险，像我这样的怨魂又何止一个？如果成百上千的怨魂一齐自语，你们意志再坚定，起先不也一个个都差点儿性命不保吗？如果不是我再三将你们引到这里，你们早被那些怨魂害了。明天是接引的日子，那些怨魂为求超生，不在地上，你们走起来就太平了。”怨魂居然对达拉也青眼相加，虽然眼睛还是看着火头发，却明明白白回答了达拉的问话。
“什么是接引？”达拉有些疑惑地问道。
那边怨魂还没有回答，达拉身旁早有人叫起来：“她是鬼！别相信她！”一看，说话的人是厉娜，达拉一听，心内澄明，想：这怨魂好邪，三言两语，居然差点儿上了她的当。
怨魂冷笑笑，道：“有些人哪，心眼比鬼更多，更可怕。”说完，不再理会其他人，又愣愣地看着火头发，叹一口气。
忽然转向老矮人，道：“这个女孩子，你们明天到了小渡口，就留下她，不要再带着上路了。”
接着，又是幽幽一声长叹，慢慢飘向密林深处，消失不见。
直到怨魂的身影消失后，厉娜才长舒一口气，对达拉说道：“我们快走吧，这个鬼地方，我是一刻也不要多呆了。”
达拉却摇摇头，道：“已经这么晚了，不如在此休息一晚，明天再赶路不迟。”
米雅莉也道：“这些怨魂白天都敢出来作怪，晚上更凶。刚才的怨魂果然非比寻常，怨气太重了，她千方百计骗我们几次走回头路，非要在这里留一晚，如果不听她的，后果恐怕更加严重。”
其实厉娜也不是非走不可，偏偏精灵发了一通议论，自打她认识精灵以来，还是头一次听见精灵说得这么多话，想她果然和自己过不去。
厉娜本来就要强，见精灵同意达拉的话，自己就偏偏要和她对着干，立马还嘴道：“亏你还是个法师呢，居然怕了一只怨魂。你们那么听她的话，就不怕她是先稳住我们，再去找‘成百上千的怨魂’来跟我们作对？”
“对！”武士迈克和厉娜存了一样的心思，头一个附和道。
伊莎贝拉跟着点点头。
老矮人面露疑惑。
就连精灵法师自己，也有些疑虑，听了厉娜的一席话，不禁低头无言，开始想自己的心事去了。
厉娜本来只是随口一说，想要和米雅莉争论几句，见米雅莉被自己问住，她的话又得到同行人中几名伙伴同意，愈发洋洋得意起来，更是吵嚷着要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达拉不耐烦道：“要走你自己走，她既然有心留我们，横竖走来走去都要回到这里的。”
厉娜一愣，从来没有人这样和她说过话，就是脾气暴躁的老矮人，见她一路相随花钱大方，也没有和她正面冲突过，偏偏是这个自己心有所属的达拉，一个愣小子，居然对她大呼小叫，严词厉色。
他当真以为他自己是多了不起的人么？
转念又想，自己在米德兰森林遇到他的时候，以及在布洛斯草原一路相处，左看右看他都不是这样的人，而且现在他对众人的态度虽然没有以前那么谦恭，但是那一分客气与和善却仍旧不少，怎么独独对自己这么厉害？
达拉现在变成这样，一定是受了那精灵的迷惑，所以跟自己为难。
这么胡思乱想一番，厉娜心里对米雅莉更是恨得牙痒痒。
见达拉执意不走，也只好闷闷不乐。
这一闷，只觉得肝气难受。原来厉娜从小娇生惯养，是最生不得闷气的，一生闷气，肝火就旺，只觉肝脾那里疼痛厉害，又见达拉发话完后，便自顾自地安排众人守夜休息之事，也不来管她，两行眼泪便流了下来。
厉娜这一哭，动了哀怨之气，早把一些怨魂的怨气尽数招惹过来。
伊莎贝拉和迈克劝解不住，知道她是为达拉的话怄气，便去劝达拉，要他好歹跟厉娜道个歉。
达拉被劝不过，也怕厉娜继续哭下去，弄得人心惶惶，也就过来温言相劝，厉娜这才慢慢止了眼泪，自去休息。
第二天天放亮后，山林中清明不少，和昨日的压抑气氛大为不同，众人便径往小渡口而来，一路还凝神戒备，都各自想些高兴的事情，免得又发生昨日的尴尬事，不过今天倒很太平，大家直到走出山林，也没有再遇到什么，这才知道昨天遇到的怨魂所言不虚。
到了小渡口，那里并没有什么船来，只有一间矮人的小石屋，屋门紧闭。
此外便是一个小小的码头，码头上三三两两有几个人在等渡船，其中半数倒是人类，剩下的也有侏儒，矮人却只有一个，并且还是常驻小渡口，在此收受几个关税的小守卫，并不是乘客。
原来矮人最怕水，生平尤其害怕坐船，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这些矮人们情愿绕上三五天路程，也不愿意去坐船的，一应水上贸易，更是全权委托人类代为行船。
老矮人托达克虽然早知道此番是来等船的，心中着实不愿，但是先前和迈克打赌把话说得满了，说天底下没有难得过他的，这才为争着一口气答应达拉等人从此坐船走捷径的，现在见了渡口，以及那一片茫茫的河水，早已两腿酸软，只盼渡船不来，他们好重新绕道离开，不走水路。
达拉转眼瞥见老矮人气色不对，猜想他是害怕坐船，也不好当着众人面说出来，而且又惦记昨夜怨魂所说之事，便托了老矮人前去询问那个矮人守卫有关一个叫“爱汀”的矮人女子的事。
老矮人诧异道：“既然都出来了，还管那怨魂做什么？”
达拉道：“既然她好意一场指引我们出来，还是问问清楚，反正现在渡船没到，左右无事，你去问问，也就是几句话的事情罢了。”
老矮人点点头，道：“说得对！我去问。”
两个矮人攀谈多时，侏儒也跟在一旁添言添语凑热闹，良久，老矮人方才回转来，侏儒也立刻跟过来。
托达克见了达拉，劈头第一句话就是：“那个火头发得留下来。”
达拉完全摸不着头脑，问道：“为什么？”
老矮人拍拍脑袋，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把原委告诉达拉，于是开始从头讲起，讲不了几句，侏儒在一旁老打岔，不但矮人恼火，达拉也气闷。
一旁的米雅莉见状，沉了脸把侏儒唬开。
矮人这才将自己听到的事情和盘托出。
二十几年前，这里只有一个老矮人守卫和他的女儿爱汀。
据说爱汀长得十分人才，虽然身形娇小，但在矮人之中，算是顶呱呱的可爱女孩，即便是盛产美女的人类、精灵等种族见了，也要夸奖那爱汀的美貌。
有一年，一个人类红发男子在此等渡船，见到爱汀之后，一眼便爱上了，也不顾两个种族之间的巨大差别，就猛烈追求，为了制造机会，他甚至假装生起病来。老矮人心肠热，见他病了，便叫自己女儿加以照顾。
一来二去，两个人渐生情意，后来终于被老矮人守卫得知，老家伙思想观念极其陈腐，说什么也不准两个人来往，谁知道女儿认准了那个红发男子，竟然违背矮人的习俗，禁不住那男子的引诱，暗地里早做了他的妻子。
夫妻俩见老矮人不允，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等渡船靠岸，一齐上船离开了此地。
老矮人不见了女儿，心里非常难过，守卫也不要当了，只去人类聚居的地方到处寻找女儿，大大小小的地方也不知道走了几十处，一辈子辛辛苦苦积攒下来养老用的钱，也在两三年间花得精光。
可惜人海茫茫，女儿爱汀一去之后便杳无音信，老矮人金钱用尽，找不到女儿，只得再次回到渡口。
渡口本来已经换了新的守卫，听说老守卫的事情后，却十分同情，而且一个人在这里确实烦闷，便留了老矮人下来，两个人互相照顾，谈天解闷。
老矮人本来已经很老，因为挂念女儿，他显得更老了，但还一直想着女儿哪天能够转回来，父女俩再见一面。所以老尽管老，却始终掉着一口气，苟延残喘。
有些走熟渡口的客人，见了老守卫，也不由得诧异，刻薄点的，还暗地里戏称老守卫为“老不死”。
又是两三年过去，某天老矮人起了个大早，也不说话，也不理人，只是坐在渡口，拿眼看着远方，等那固定的一班小客船到来。
到了中午，果然便远远看见一个矮人女子坐在船首，朝老矮人挥手。
老矮人也不说话，无言流泪。
船靠近了，那和老矮人招手的女子，怀里却还抱着一个红头发的婴儿，倒有八分像是人类小孩。
这女子便是老矮人的女儿爱汀了。
父女相见，本应欢喜，但却都只是坐着相看彼此，泪眼滂沱，大违矮人本性。
瞧了半晌，老矮人说道：“你不听我话，族里早除了你的姓氏，以后也不得再叫矮人名字了。但是，你终归是我女儿。我找了你这么久，你还活着，那很好，很……”一句话没说完，老矮人便定定地看着女儿，不再说话了。
起初爱汀还当是父亲仍旧在同她怄气，哀哀地哭，后来见父亲始终不说话，才知道不对劲，忙伸手一拉，触手处冰凉，仿佛一具早已死透的尸体，这才痛哭呼喊起来。
另一个矮人守卫见了，也只能劝解几句，说想来是她父亲多年的心愿得偿，现在终于安心而去了。
但爱汀却知道，她的父亲死不瞑目。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那么疼爱的女儿，怎么会那么狠心地抛下自己，和一个才认识不到一个月的人类男子离开，而且，最后还如此惨淡收场地回来，想到女儿一生的幸福，都从此毁了，老矮人终于承受不住这最后一击，黯然死去。
老矮人死后，爱汀魂不守舍，终于在某一天夜里，独自跑进深山，在一棵歪脖子老树上上吊自杀了。
留下一个人类小女孩儿，由这里的矮人守卫抚养。
那一年，矮人守卫回自己的老家斯特尔，顺便把女孩儿也带上，谁知临近村子，女孩儿的小皮靴掉了，矮人守卫想到已经快进村了，此地也没有什么危险，便把女孩儿留在原地，自己回去找寻。
谁知找到小皮靴回来后，却见女孩儿先前呆的地方满地都是狼爪印，一定是被冬狼叼去吃了，伤心一阵，就此丢开。
到现在也有二十几年了，当年那年轻的守卫，现在也已经成了一个老矮人。
听完托达克的话，达拉道：“这么说来，火头发十有八九是那个女孩儿了。”
托达克道：“我也是这么想，她好歹有半个矮人血统，虽然上次没有救到其他矮人小孩，但救到了火头发，也算是好事一件。多亏了你，达拉。”又说：“她既然小时候在渡口这边呆过，把她留在这里，也可以和这里的守卫相互照应的。”
达拉道：“那你去把守卫请来认认。”
托达克一呆，说：“都这么久了，如何辨认？”
达拉道：“他既然带过那女孩儿，问问女孩儿身上有没有什么胎记、记号之类的再说。”
这回托达克回话极快，说道：“据那矮人守卫说，女孩儿小时候烤火不慎一屁股坐在炭火上，屁股上是有几处灼伤的。”
达拉叫了伊莎贝拉去察看火头发，一验，果然便是那个女孩儿。
达拉立刻将火头发的铁链开了，要将她送还给矮人守卫，谁知火头发却大吵大闹起来，坚持不肯。
闹了几日，达拉一直尽力相劝，又将火头发的身世一并告知，那矮人守卫也过来和火头发说话，火头发幼时的记忆本已模糊，但听了矮人守卫的话后，又勾起许多，渐渐也相信了众人。
达拉等人候到船来，便都上船离开。
火头发也不再坚持跟着达拉等人，就此留在了小渡口。
达拉一行人无意中做成一件好事，都感欣然。
唯独厉娜一直冷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