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弱者的武器(下)(1 / 2)
“全都是……兄弟会的人?”
他们转过一个街角科恩疑惑地看向街道两侧:
“满大街都是?”
莫里斯笑而不语。
“当然不是。”
泰尔斯加快脚步走到他们身旁冷冷道:
“要是到了那份上兄弟会早就被剿灭了。”
那一刻泰尔斯和莫里斯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前者冰冷后者嬉笑开始一场只有彼此知晓的博弈。
可泰尔斯旋即语气一变:
“但毫无疑问当我们出现在这些人的视野里时就已经被兄弟会盯上了。”
科恩皱起眉头哥洛佛下意识地把手按上武器警惕地观察街道上的每一个路人。
“正是”莫里斯哈哈大笑:
“从你们踏上下城区的第一块地砖开始这一路上的匠人店铺摊贩乞儿商贾路人早就把你们看得清清楚楚了。”
科恩抬起头狠狠呸声:
“呸谁不知道这条街上的店铺都要给兄弟会交保护费他们都是在你们的威胁下……”
可这次打断他的是泰尔斯。
“但他说得也没有错”王子看着一家店铺外几个短工满头大汗地干着卸货的苦力活“这些人确实都是兄弟会的人。”
科恩大惑不解。
一会不是兄弟会一会儿又是兄弟会……
到底是不是兄弟会?
莫里斯却若有所思:
“哦殿下您知道?”
“我不知道”泰尔斯面色不改:
“我只知道你想借这个机会向我秀秀肌肉展示一下兄弟会的底蕴。”
被叫破心思的莫里斯讪讪回头。
“警戒官先生还有这位……你们都出身不凡肯定知道也见识过血瓶帮了。”
莫里斯调整好情绪轻笑一声露出轻蔑与不屑:
“他们绵延百年是历史悠久背景复杂的‘黑帮贵族’背后的利益链条深厚坚实成员大多是一手黑一手白游走在灰色地带的人渣们。”
哥洛佛的目光落到他的身上。
“但是……”莫里斯话锋一转意味深长:
“虽然在你们看来是做同样的‘生意’但作为他们的死敌——兄弟会可截然不同。”
就在此时泰尔斯看见前方的一家店铺不由得眯起眼睛脚步放缓。
“不一样?”科恩不屑地摇头:
“你是说虽然同为人渣但他们是老人渣你们是小人渣?”
身后的莱约克发出冷哼。
“这是你们的酒吧?”
众人齐齐回头。
只见泰尔斯站定在原地望着街对面的一家酒馆:门可罗雀的店面里一个满脸凶相的男人不爽地趴在吧台后有一下没一下地拿刀子戳着台面。
科恩和哥洛佛抬起头望向那家酒馆顶上锈迹斑斑的陈旧铁制招牌:
【落日保佑你。】
看着像是从落日神殿的某个乡下教堂里拆下来的。
泰尔斯幽幽地望着眼前熟悉的桌椅店面回忆着自己无数次穿行其中的岁月:
“那个酒保他看上去很凶。”
莫里斯远远吹了声口哨那个满脸凶相的酒保看见了他们立刻惊喜地抽起刀子一副“要干架吗”的模样但是莫里斯随即做出下压的手势。
莱约克走进酒吧拍着那位凶恶酒保的肩膀跟他交谈起来最终在对方失望的神情里把他安抚回去。
“那是落日酒吧。”
“克伦斯基接手还没几个月——他的前任被开了脑瓜瓢就在一场酒吧斗殴里。”
莫里斯看着克伦斯基那副生人勿近的面孔又打量了一下落日酒吧的冷清场面叹了口气:
“您可能看得出来:他不擅长这工作。”
泰尔斯轻轻点头话语里带着只有他自己能懂的惆怅:
“在这儿当酒保大概不容易。”
物是人非。
那个吧台后面的旧人已经不在了。
泰尔斯摇摇头转身离开。
“这酒吧嘛以前是个老朋友开的”莫里斯跟上王子的步伐无奈啧声:
“不得不说在他们搬走了之后兄弟会里既懂得酒吧经营又能镇住场子的人不多。”
“你的老朋友一定很厉害。”泰尔斯真心实意地道。
听到这里莫里斯心情复杂地嗯了一声:
“至少他们还在的时候没人敢在这里斗殴。”
“是啊谁不知道这里是兄弟会自家的‘绿区’”带着未消的怒意科恩愤而哼声:
“还有人敢在这里斗殴?”
莫里斯看了他一眼。
“警戒官先生既然你说这里是你的辖区那你真的了解这里吗?”
科恩正要开口但莫里斯举起手指打断他:
“还是说你只管抓小偷罚小贩盯着违法犯罪却从来没有深入他们的社区他们的家庭他们鸡毛蒜皮的日常看看他们在不上街讨生活的时候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科恩话语一顿。
但他很快不服气地回应道:
“我知道下城区是外乡移民和穷人的集聚地这里很贫困……”
“贫困?”
莫里斯突然抬高音量一副被逗笑了的模样:“贫困!”
胖子的眼神突然一变:
“可是你眼中的贫困是什么呢警戒官先生?”
“是一餐饭里吃不到肉逢年过节没有新衣的贵族想象?还是故事书里极尽描写之能事那种‘明天就要饿死’所以达官贵人最喜欢找他们做慈善搞捐赠的、看似悲惨却一点也不现实的‘穷苦’?”
科恩眉头抽搐思考着这个兄弟会老大的话。
“不青皮”莫里斯不客气地开口连在王子面前少用街头俚语的事情都忘了:
“真正的贫困在这两者之间没有那么刻板老套也没有那么惨烈至极。”
泰尔斯心思一动。
“事实上真正的贫困是麻木是忍耐是得过且过是没有未来是穷不至死却活得艰难是过得痛苦却又没必要自杀的奇特困境。”
莫里斯语带感慨:
“这种贫困才是真正能把人逼疯的瘟疫它有剧毒能传染会延续偏偏毒不致死看似温和。”
科恩努力地思考着但最终无果:
“我不明白。”
莫里斯冷笑一声。
“好吧你出身高贵又做了警戒官锦衣玉食办事便利也许很难想象……”
“但是有些可怜人上工一天穷尽所有按劳得获拿到了二十个铜子。”
他语气转折:
“然而他又在下工后的半天里为了饱腹充饥养家糊口不得不把它们统统用光一个不剩或者剩下一两个……”
“于是第二天他只能再去穷尽劳力只为另外二十个、注定要再次花光的铜子。”
哥洛佛和科恩同时皱眉。
“是啊他不会饿死”莫里斯阴沉着脸走下一个破破烂烂的矮台阶:
“却要永远重复以保持‘不会饿死’。”
“比如刚刚那个赌输了钱的穷车夫。”
“你以为他为什么要去借钱赌博?你以为你让他避免了上当借贷的骗局他就没事了吗?”
科恩眼神一变倏然抬头。
“贫困不是利落断头的刀锋警戒官。”
“相反它是慢慢收紧的绞绳是耐心滚动的磨盘。”
泰尔斯听到这里默默叹息。
而此时的莫里斯慢条斯理就像一个把哲理故事娓娓道来的老师:
“它给你一点活的希望又不让你享受生的快乐好继续剥削你的生命。”
“它把你逼到死亡边缘却又刚好不死好让你在日复一日的麻木里挤出所有。”
莫里斯深深地呼吸好像要感受这一口空气的甜美:
“它是名为生存的的——漫长死亡。”
莫里斯背着手不知不觉走到众人的最前方看着远处飘来恶臭的制皮坊以及里面辛苦忙碌的工人。
“城镇里乡野间总有那些最黑暗最下层、挣扎在温饱线上却常常被王国所忽视的下层人:进城讨活的外乡人失去土地的农夫破产负债的商贾失去劳力的残障者被市场淘汰的工匠家徒四壁的穷人毫无尊严的乞丐没有后代的老人失去顶梁柱的孤寡退伍后只懂抡拳头的糟汉子迫不得已牺牲底线、出卖尊严却还饱受歧视欺凌的贱业者……”
“他们都是贫困的宿主遍布国境无所不在远比你们想象中要多得多——下城区只是冰山一角还是比较好的那种。”
科恩努力把紧握的拳头松开一点点:
“我知道但是这不能成为……”
可是莫里斯理也不理他:
“他们往往无法发声或者发了声也无人关注甚至不被看到——哪怕是您这样兢兢业业心存善良的警戒官。”
“在太平盛世欣欣向荣的官方通报里在激情澎湃宏伟壮阔的历史叙述中在大部分饱暖无虞、吃穿不愁的幸福人们眼里他们甚至根本不存在——或者他们存在的意义就是证明其他人的同情心与道德感为后者带来正确、虚伪而廉价的自我满足。”
莫里斯语气一收听上去无比冷酷:
“他们被排除在话语之外难以理解更没有余力去感受什么是追求与欲望、理想与抱负、尊严与责任——这些只能在吟游诗和舞台剧里看到的东西……”
他的表情突然变得狰狞: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寻求不改变人会慢慢变质变成器物或畜生。”
“面对艰难的生活恶劣的环境绝望的未来不公的现实霸道的公权以及最迫切的生存需要他们必须找到方法必须有所寄托必须抓住最后的稻草……”
莫里斯的眼神飘向天空穿过厚厚的云层再重新落回地面落到杂乱无章的地下街:
“于是某一天某一个契机某一个时刻某一个意外他们被迫走到一起守望互助共克艰难寻求认同和价值。”
“也许只是街道邻里彼此看顾也许是同业的可怜人一同聚餐也许是苦出身的混混们抱团壮胆——即使有时候这些行为其实不是那么合法。”
泰尔斯默默地注视着正在一个街角里斗殴的十几个混混。
但这一次科恩只是怔怔地看着他们不再有上前插手的意思。
“而他们抱团取暖的最初目的只是为了活得不那么痛苦。”
“你所厌恶的犯罪——或者说与主流法律相悖的行为——只是其中必然却次要的副产品。”
莫里斯同样旁观着这个街角里的斗殴对用目光询问他的莱约克摇了摇头:
“所以我们就出现了——黑街兄弟会作为曾经的、无数底层团伙的一员。”
那一刻他的目光缥缈而深沉:
“不知何时也不知如何我们出现的那刻就深深扎根在底层人的社区里生于混乱依靠混乱。”
就在此时一块石子突然飞起狠狠砸中一个混混头子的额头让他血流如注地软倒。
斗殴的混混们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停手。
众人回过头:只见泰尔斯站起身来拍了拍满是灰尘的双手。
“你们确实生于混乱”泰尔斯冷冷道:
“却也反哺混乱。”
混混们反应过来叫嚣着冲过来。
莫里斯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莱约克阴沉着脸走上前去。
“事实上殿下在黑街在地下街在下城的三个区大部分的贫民们都未必直接参与我们的‘灰色’活动。”莫里斯耸肩道。
泰尔斯笑了:
“你是说犯罪。”
莫里斯点点头:
“但他们却从来不吝于给兄弟会以方便和默会例如在主业之余通风报信站岗放哨偶尔跑腿运送提供后勤乃至依附上我们的‘大生意’所带来的经济繁荣以贴补家用。”
“他们的生活跟我们的活动是连在一起的。”
另一边莱约克在放倒第三个人后终于被混混们认出了身份后者们头也不敢回地惊惶四散。
科恩沉默地站在原地望着这些人消失在街巷里。
“久而久之习惯成自然重复成规则黑街兄弟会不再仅仅是一个互助组织也不再仅仅是暴力团伙。”
莫里斯啧声道摊开双臂仿佛要拥抱眼前这片破败的街区:
“而变成了深深根植于这些社区的主心骨化作下层人们的共生主干成为经营底层社区维持生态运转的重要驱动力。”
他有意无意地瞥向科恩:
“这比十天半个月都不见一次的警戒厅比来了就要敲骨吸髓的巡逻队比效率低下怠惰成风的底层官吏比只会在市容检查和应付政绩时才出现的‘有关部门’比永远只存在于布告栏上、与梅毒治疗小广告同等待遇的国王手令比一身热血满口道德却未曾亲身踏足此地、满心同情却远在天边只懂自我感动的慈善公民们都要有效且实际得多。”
“他们演化出自己的规则底层的生态。”
“‘铜币比国王还响酒杯较长官更重’”莫里斯看向泰尔斯感叹道:
“无意冒犯但这是刃牙营地的人渣**们常说的老话。”
泰尔斯没有回答。
但科恩缓缓地抬起头目色迷茫。
哥洛佛不得不拉了他一把免得警戒官失神踩空。
“我去西荒打过仗”僵尸看着科恩失神的样子不忿哼声:
“从没听说过这样的狗屁‘老话’。”
莫里斯不以为意摆手轻笑。
“那你要么就是还年轻……”
“要么就是耳屎太多……”
他笑声一顿眼中露出寒意:
“堵住耳朵了。”
哥洛佛一时语塞。
“所以是的在这里的大多数人也许贫穷也许奸诈也许令人生厌但他们大部分人其实并没有随黑街兄弟会去讨过债走过货偷过盗打过架杀过人犯过罪。”
“但他们也都或多或少曾为兄弟会提供便利或多或少因兄弟会的存在而受益——尽管这些‘利益’让你们深恶痛绝。”
莫里斯冷笑道:
“这些‘兄弟会的人’也许不直接受雇于我们核心的六大巨头不是最纯粹最正式的团伙成员甚至没有做过任何哪怕擦边的‘生意业务’但很多时候无论他们自己还是外人都已经没必要去区分辨别了。”
“因为我们本来就是他们他们也天生靠近我们。”
“我们能够随时化身他们他们也可以随时变成我们。”
那一秒莫里斯狠狠咬牙站在属于他的街道上轻轻握拳:
“他们不是兄弟会却胜似兄弟会。”
“警戒官先生告诉我我们要怎么‘消亡’?”
“你要把这个街区里的所有人上至青壮劳力下到老弱病残都按照兄弟会从犯的待遇一股脑送进监狱吗?”
科恩浑身一震如遭重击。
莫里斯目光一转看向深思不言的泰尔斯露出笑意。
“这才是黑街兄弟会的根源、土壤以及本质尊敬的殿下。”
“黑绸一系”莫里斯的眼中精光乍现:
“皆为兄弟。”
莱约克勾起笑容有意无意地抱起手臂让他左臂上的黑绸带随风飘扬。
黑绸一系皆为兄弟。
这不是泰尔斯第一次听见这句兄弟会的俗语但他的眉头却越来越紧。
“哼”哥洛佛不屑地反驳:
“你们不过乌合之众一文不值。”
“就连最散漫的领主征召兵都能把你们打得抱头鼠窜。”
莫里斯打量了身形挺拔一看就是军旅出身的哥洛佛一眼。
“对也许很多人都以为兄弟会这样良莠不齐的乌合之众相比起王国的军队和暴力只是不折不扣的弱者完全不是对手随时会因为某个贵人的一句话灰飞烟灭。”
莫里斯目光一变看着地下街的景象露出狠色:
“但是别忘了……”
“与成规模的官吏和军队不同我们——包括这些与我们分割不开的底层人们我们既胆小又软弱充满了街头的智慧与底层的狡黠既毫不起眼又滑不溜秋随时会在直接对抗中避开锋芒化整为零。”
“哪怕是熟知本地的警戒厅和巡逻队面对我们时也常有捉襟见肘力不从心之感更别提为庞大战场而准备的军队了好比宽大厚实的扫帚总有扫不到的角落。”
“这才是兄弟会真正的底气。”
“这也是我们生于虚空弱小孤立涣散却在面对血瓶帮乃至于王国官方这样的庞然大物时每每无力抵抗遭殃灭顶却总能死灰复燃卷土重来的根源。”
“警戒官先生还有这位……打过仗的大兄弟你们明白了吗?”
那一刻科恩面色犹豫哥洛佛依旧有所不服。
但他们都没能说出话来。
至于泰尔斯他只是一步一步安静而从容地走在街道上。
“话说回来”少年叹了口气突然发声:
“你们认识阿拉卡·穆吗?”
莫里斯眉头一皱。
“王国之怒威名远扬殿下”胖子摇摇头:
“但纵使强悍如他也没法做到我们能为您做到的事情。”
这话听着倒是耳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