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唱戏(2 / 2)
“你以为你是谁?我娘还是我妻子?就算我娘逼我娶妻我妻子要为我纳妾,那也得我同意!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兰倾旖,你可以不爱我,你要走要和我永不相见都可以直接说直接做!但你别侮辱我!更别侮辱我的感情!”
“我给你的宽容宠爱,不是拿来让你践踏的!更不是让你拿来作为亵渎我的尊严和干涉我的选择自由的资本!”
……
那是他唯一一次对她发脾气,她这才知道再温柔大度的人被激怒了都会变成狂暴的狮子,他晾了她整整三十天零两个时辰又半刻钟,之后再见时他们都不再提那件事,但都没有忘记,而是放在了心底。
她知道自己的做法很混账,可她想即使时光倒流再重来,她同样会做这种混帐事。她不可能嫁他,那么退而求其次,她自然只能帮他选一个对他最有用的。
怎会不爱?他爱她,她也爱他,可再怎么爱对方,也爱不过这家国天下。
她说:“转眼间洞房花烛雪婆娑,他人含情语脉脉,我自远行天涯萧索,是非留与他人说。”
那夜北风寒,那夜风雪烈,那夜她也有过那样的苦痛厌弃情绪,恨不得提剑杀人屠尽阻碍,将这纷扰天下乱世风云统统扔到脑后。
可她不能。
人生在世,更重要的是承担,承担自己的责任。
她即使离开,也要留下骄傲的背影,笔直端庄的身姿如浮云迤逦,渐行渐远,湮没在风雪中。明明单薄得风吹便散,却依然风华睥睨俯视众生。
回程途中,淑妃、八皇子、顾家都有派人追杀,她怀剑、束发,携一身利落和杀气,将拦路者统统斩杀,鲜血溅落在她眉睫,似极洞房花烛夜的红绡帐里那暧昧的颜色,她突然极具发散性地想到:他的新婚妻子待他可好可温柔乖巧?明早雪光映亮面容,茜纱窗下他可会为她点上腮边一抹轻红?
她受伤,加上天气寒冷染了风寒,发烧时自己蹲下抓一捧雪捂在额头降温,烧得滚烫时她眼前开始天旋地转看不清,她干脆卧在雪堆里休息,迷了路前途茫茫分不清方向,到处都是苍白雪地,看不出有什么不同,也找不到食物和水,她转而啃着雪团充饥止渴,仿佛又回到童年时的雪山。那时她脑子里思绪乱飞不受控制如洪水奔流,她模模糊糊地想着新娘子三朝回门他可会陪她去?是否神情温柔举止体贴?含笑面对自己的岳父母?
她遇到他爱上他,吃了不少苦头,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爱一个人总要吃苦的。有时候不仅要吃苦,还要流浪,还要寂寞,还要面对危险,可只要敢做,就算是苦也甘之如饴。就算没得到也没关系,那些追逐陪伴的日子,那些珍贵的回忆,都是他予她的恩赐,是她的获得。人生里难得的体验,那些从未尝过的丰富的感受,那些鲜活的经历,打破了往日的平静,予她人生明亮的华彩。
她停下,手中酒壶缓缓下倾,是杯酒相酹的姿态。
壶中竟然真的有酒,清流银瀑般连绵拉开,酒香弥散,众人都似有醉意。
她说:“血染了边城烽火,风卷了古道阡陌,今朝剑指旧濡沫,黄沙埋骨掩棺椁。”
他年有朝一日,他们或许会在战场上相见,他与她的过往,不过是曾经那般倾心相许过,随后他娶妻她独身,各自按部就班,抵死拼杀你死我活,最好的结果也不过百年后合葬一处。可死都死了,是否合葬他们哪里知道?是否合葬有什么区别?
自欺欺人的会说什么“今生无缘来世再续”之类,可人真的有来生吗?就算有,来生如何谁会知道?来生的时候,谁又会记得今生的事?
她声音悠悠:“大约与子偕老的承诺,只是你我浮游幻梦的传说。”
赫连文庆拊掌赞叹,“好句,甚是凄凉入心,这是戏班子写的新词吗?果然扣人心弦入骨三分。”
赫连无忧默默瞅他一眼,心里不知何故乱糟糟的。
“这戏子……难得!”钟夫人赞叹,“好唱功!”
赫连夫人面色略显怪异,搁在椅子扶手上的手微微颤抖,正用力抓住扶手才保持自己此刻的平静,她双眸明亮如星,神情隐隐有激动,目光不住往戏台后面瞟,随口应了几句,钟夫人也没注意。
台上戏子最后鞠躬对台下一礼,悠悠退下。
好容易散了场,送走钟夫人,赫连夫人立刻冲向了戏子化妆的耳房,却被赫连无忧拦下。
揉着脸颊的二小姐将母亲拉到附近的花厅,那里,有人红衣黑发,眉目如画,正不动声色饮茶。
她面色虽微微苍白,神采却奕奕,一双眸子清如泉深如海亮如星,眼波流眄水光潋滟。
赫连夫人呼吸一窒,脚步顿在当场,脸上写满了近乡情更怯的犹豫,神情激动却不敢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