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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五。花萼怯寒犹积雪,鸟声催报已知春。
夜半明月照积雪。因着关小郎近来不敢似从前那般下药,傅辛的病症缓和许多,忍着痛,竟也能下地行走,如常人一般了。
饶是身子不适,傅辛也坚持在那理政殿里批阅罢了折子,才来了流珠这里。他虽是十分倦怠,却仍是强打精神,勾着一抹笑意,缓缓踱步,往宫苑里走去。候在门口的仆侍见了,正要引颈通报,傅辛却摆了摆手,示意他莫要出声。
官家跨过门槛,入得殿内,还未曾走到里间,便隔着数十步外,遥遥见得流珠正揽镜自照,神色仿佛十分痴迷,视线几乎恨不得凝到那镜子上去。流珠这般表情,傅辛是从未见过的,眼下见了,实在令他心中生疑,两道墨眉不由得紧紧拧在一起。
他沉下脸来,瞥了眼门口候着的仆侍,召了他近身,随即又眯眸问道:“你家娘子这是怎的了?”
那仆侍正是他的眼线,听得官家开口,忙低眉顺眼,轻声答曰:“贵妃近来日日揽镜,便连用膳之时,都要时不时瞧上几眼。奴听人说,那似乎是贵妃自别的贵人处得来的宝物,窥之可见天庭,可望地狱,具体如何,奴也试着瞥过几眼,可那镜子乃是黑石制成,便连普通的人影都照得比不得铜镜,更比不得西洋镜,奴也瞧不出甚么。”
傅辛噤然,不动声色。
望着那数十步开外,揽镜痴痴自照的小娘子,眼瞧着她那细长颈儿,白的身子,黑的眉,红的唇,琥珀色的眼儿,高高隆起的小腹,傅辛蓦地想起了十数年以前,初识十几岁的阮流珠之时,她的种种奇怪举动来。
她当年时不时便说“死了便能回去了”,到底是要回哪儿去?她当年在国公府内长了十余年,便是主母苛待,不曾着人教导与她,她也不该甚也不懂,还说什么要逃出汴京,独身一人,自己养活自己这种天真之语。彼时的她,出言大胆,行径古怪,处处皆是疑点,才令他生了兴致出来。
他偶尔也曾异想天开,这小娘子,会否如那些志怪奇谭里说的那般,果真是山间的白狐修炼成精,下山历劫,却一个不小心,栽到了他这真龙天子手里面?只是这不过臆想罢了,人心远比精怪可怕,精怪之说,实不可信。
只是此时此刻,流珠这副反常的模样,却令傅辛生出了如年少时那般扭曲的妒意,及控制欲来。
他忍着关节处的彻骨之痛,缓缓抬步,一步一步,接近神色痴迷的流珠身侧。
半晌之后,流珠才算是从其中猛然抽离而出,意识到了身边这比洪水猛兽还要危险的男人的存在。瞥见傅辛之后,她一时慌乱,下意识的第一个动作竟是将镜子扣到了软榻之上。
傅辛微微一笑,温声道:“二娘怎地这般慌乱?不过是个镜子罢了,又不是甚么宝物。”
流珠睫羽微颤,随即柔声道:“官家无声无息,端的吓了儿一跳,便连儿肚子里的孩子……”说话间,她缓缓摸上小腹,“也吓得狠狠踢了儿一脚呢。”
稍稍一顿,流珠又细声细气地说道:“官家,儿又有些想吐,劳你帮儿把那巾子拿过来罢。”
傅辛依言而行,转身去拿。
一背对过流珠,男人的眸光愈发沉晦起来。他太了解阮流珠的了,那面镜子里一定有什么东西,是阮流珠能看见的,而似他这等凡人,耗尽心血,穷极一生,也定然看不透的。
他不允许这样的东西存在。管它是宝物也好,是妖物也罢,毁了便是。
她在他的手掌心里,被他押在金丝雀笼里,合该好好待着,好好地,把着那一双褐色的媚眼儿,只望着他一个人,只伺候他一个人,只让他一个人进入那温热的宝处……决不能有别的什么人或物,分走了她的心神,更或者是,将她带离他的身边。
毁了它——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