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两全(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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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出五里,白秀才解散鱼丽阵。江上红光消失,一切都恢复了原样。
白秀才拱手:“诸位辛苦了!感激不尽!”
龟鳖鱼蟹都恢复原形,古战车沉入水底,树叶水藻顺水漂散。一时间,水族们回湖的回湖,归涧的归涧,钻泥的钻泥,上滩的上滩,纷纷隐入自然。
鲤鱼一个劲地跳:“太壮观了!太好玩了!秀才!我们什么时候再打仗啊?”
白秀才哼道:“你那么爱看热闹,刚才哪去了?”
鲤鱼一翘尾巴:“我在后面看着你呢!”
白秀才曲指弹它一下:“这回全靠大家帮忙,不然我有劲也使不上。侥幸赢了,你还盼再打一场?”他见它犹自乐滋滋的样子,微微一笑:“别光顾着乐了,我们先送明姑姑回湖里去。”
明姑姑已经敛去光亮,在水中青黑如铁,看去似乎非常疲惫。白秀才轻轻地托送着它,游向鄱阳湖。
他在湖底找了个隐蔽的所在,用滑苔大石搭了个石床,又垫了细沙和水藻,把明姑姑安顿好。鲤鱼小声说:“明姑姑最不耐烦动了,这回劳烦她行了远路,她大概睡上几十年都不会醒啦。”白秀才点点头,捧起湖泥,敷盖在她乌沉沉的身体上。
一人一鱼游向湖口。迎面来了条小麦穗儿鱼,急溜溜地游窜。
鲤鱼叫道:“嘟嘟!作什么这么急!”
小麦穗儿鱼急急地扇着鳍:“我、我害怕!”
白秀才问:“出了什么事?”
小麦穗儿鱼尖叫:“又杀人啦!又见血啦!我不要去云烟渡了,我好怕!”
白秀才轻轻抚摩它:“没事没事,仗都打完了,怎么还会见血呢?”
小麦穗儿鱼呜呜地说:“不是,不是!我游得慢,队伍又长,你们在前头游,都不叫我!你们都走了,我还在那打转转呢。那个嘴上长了三条毛的人,把凶脸黑壮壮杀死啦!他把黑壮壮扔下来,差点砸中我。那个刀疤脸和长毛脸吵,吵不过就去杀长毛脸,刀疤脸打不过长毛脸,长毛脸又杀了河豚脸,河豚脸又被长毛脸扔下来,呜呜呜……滩上的人有的帮刀疤脸,有的帮长毛脸,还在打呀打,杀呀杀。我不要看啦,好可怕!”
白秀才和鲤鱼急忙往回游,迎面就漂来了把头的尸体。他的左眼插着解腕小刀,成了个血窟窿,脖子开了道大口子,一路冒鲜血。鲤鱼哎呀一声,白秀才忙用手罩住它眼,饶过尸体继续游。他们远远看见滩涂和残舟上混乱一团,江匪们撕扯打闹,肿头见血。四当家的尸首还扔在水里,脚被渔船上的渔网缠住,翻着两只大白眼。
白秀才抬手遮了下双眼,长叹一声,没入水中。鲤鱼眨巴眼看着他,听他说道:“走罢!”他非常疲倦地变成个小人儿,怏怏地抚摩它的脊背:“火并的事儿,咱不管了。等他们清理完了,再来谈判。”
数日后,江匪清理门户已毕。二当家做了把头,大小喽啰都重排座次。
入夜,侧侧轻寒,水华在桨畔聚了又散。二当家看着扫荡一空的匪巢,还是顿起兔死狐悲之感。今后的生计,也成了问题。若重整旗鼓,铁锁横江,做无本的买卖,不知那江里的祖宗会不会再打上门来;若偃旗息鼓,做白道生意,江匪们都是悍野惯了的,不几日就得坏规矩出事。他把酒壶和注子放到过去属于把头的红泥小火炉上,曲肱半卧,惬意而烦恼地叹了口气。
江上传来了悠远的笛声。二当家警觉地坐了起来,弯刀出鞘一截。
他看到了那个白衣人。
那个人长发披垂,发间夹着若干水藻,穿戴了一身洁白碧绿的栀子花叶,在江水上漫步。疏落的星光洒在他身上,栀子花皎白得好似月光。
江风呼啸而起,桃花簌簌落瓣,杨柳乱舞不止。二当家睁大眼睛,把弯刀推回鞘内。他见识过什么是天地之威,见识过什么是无可抵挡,更亲眼见证了死而复生。那样天地借力、万类同仇的威赫……他不禁牙齿打战——绝非区区水妖能为。他已将其人视作神明,此时此刻,敬畏让他无心也无力抵抗。守岗的喽啰居然毫无知觉。也许他们发现了,也不敢出声。
白衣人放下短笛,在这片流过血的江域上歌吟起来:“魂兮归来!君无天上些:虎豹九关,啄害下人些。一夫九首,拔木九千些。豺狼从目,往来侁侁些……”
二当家知道,该来的已经来了,他必须开口。如无商量,说不定来人就要一网打尽。他清了清嗓子,呼道:“好辞!屈夫子之《招魂》!”
白衣人看他一眼:“看得出来,你曾是个读书人。”
二当家匍匐下来:“因读书无用,入此道中。”
白衣人用锐利的眼光审视着他:“不是读书无用,是心有正邪。古人云,开卷有益。书本是好的,但若用到了岔路上,读过书的,比那没读过书的,可危险多了。”
二当家双眼盯着船舷,并不抬头:“水仙深夜至此,是来谈说道义吗?”他长叹一声:“若说我等不该聚集为患,匪帮已盘踞在此多年,树大根深,尾大不掉。若要解散,也没有哪个兄弟肯应声。我要敢提,想杀了我当首领的多得是。蛇鼠之巢犹未能轻移,何况是这么些不安分的人?若说我等不该杀人越货,弟兄们都只会这项营生,不会正经生意。今后不杀人倒还能遵守,要改换门庭,实属艰难……”
白衣人截断他话头:“那我们今夜不谈道义,只谈利益,如何?”
二当家疑惑抬头。
白衣人走到船内,在船舷上拂衣坐下。“只要你愿意,我倒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二当家拱手:“愿闻其详。”